人人皆可拍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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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4-03-21 12:46

  面对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带来的变革浪潮,影视业被认为是首当其冲受到影响的行业。影视从业人员会如何看待AIGC影响下的行业未来?

技术革新带来制作普及

  《环球》杂志:当Sora等文字生成视频模型对普通人开放,是否人人都有可能从创作剧本开始,完成属于自己的电影?

  黄旭峰:自从Sora问世,电影就只是长短的问题。任何新科技的诞生,都可能带来一些巨大的改变。智能手机出现后,人人都可以拍视频。而人人都能拍电影这件事,可能在三五年间就会实现,也许更快,我不确定。因为只要你有这种意愿,你可能就会主动去使用文字生成视频工具,创作一个你想要的电影。

黄旭峰在平遥国际电影展

  张吃鱼:电影是人类最复杂的艺术表现形式之一,它是团队合作的工业产物,所以要拍摄大电影,并不容易。比如单是电影的声音部分,就需要经过复杂的处理流程,目前还不是用AIGC技术就能解决的。所以我觉得,未来借助Sora之类的人工智能,人们可以拍摄一到两小时的网络电影,或质量较好的短剧,但还不太可能完成院线电影的制作。

张吃鱼在拍摄现场

  我觉得AI如果能自己生成电影,与人类拍摄的电影竞争,将是一个非常有趣的场景。到那时,完全由人类拍摄的电影将变得更稀缺,更令人期待。

  事实上,就目前情况而言,AIGC与人类拍摄作品的差距还是非常明显的。比如,在现在的电影拍摄过程中,使用机械摇臂和人工移动镜头,从同样的角度,以同样的速度、方式拍摄,人工和机器得出的质感是不一样的。在不同的电影场景中,有时候需要机器感,有时候需要人工质感,它们不是相互替代的关系。像拍摄现实主义题材的电影,若大量使用AIGC技术,就破坏了现实感;而如果是科幻电影,就需要大量AIGC生成的特效感。

  我在拍摄《独行月球》时,花半年时间搭建了月盾基地。虽然目前的AI也许可以自动生成一个基地,但它们的质感是非常不一样的,拍摄的感觉也很不一样,暂时AI还无法取代传统制作方式。

  《环球》杂志:传统上,影视产业由少数大型电影公司主导,随着AI技术的普及,更多的个人和小型团队是否更有可能制作高质量的影视作品?

  姚金利:有可能,就像前些年涌现出很多小团队制作的国漫作品一样。很多出色的动画影片比如《李献计历险记》等,都是小团队甚至单人完成的。对于创作者而言,人工智能和画笔一样都是工具,能否创作出高质量的作品完全取决于创作者本人。而且如果Sora这种视频生成AI的成本能够大幅下降的话,小团队制作高质量影视作品的可能性就会更高。

姚金利在拍摄现场

  浩歌:确实提供了这种可能,AIGC可以帮助这些创作者更高效地完成一些琐碎的工作,节省时间和成本。像是人工智能生成虚拟场景、角色和特效,或者进行自动化的剪辑和后期制作等。

  然而,要制作出高质量的影视作品,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很多其他方面的支持,比如优秀的剧本、出色的导演和演员、专业的制作团队等。此外,现在市场竞争也很激烈,要吸引观众并获得成功并不容易。

  不过,AIGC的发展无疑为影视行业带来了更多的机遇和挑战,它使得影视制作更加普及化,让更多有才华和创意的人有机会展示自己的作品。同时,这也可能促使传统电影公司不断创新和提升自身的竞争力,以应对新的市场环境。

用人类“软技能”对抗AI

  《环球》杂志:人工智能会让影视产业成为竞争更加激烈的行业吗?你是否担忧行业的未来,以及自己被取代?

  浩歌:我觉得人工智能可能会让影视产业更加多元化,为更多的创作者提供机会,使他们能够以新的方式和风格展现自己的故事和创意。同时,人工智能也可能带来更多的创新和试验,推动影视产业发展。当然,随着技术普及,更多的人进入这个行业,市场可能会变得更加拥挤。但竞争也可以激发创造力和提高作品质量,逼迫从业者不断提升自己的技能和创意。

浩歌参演的《斩风刀》剧照

  我对行业的未来并不是很担忧,因为技术的发展总是会带来变化和机遇,而影视产业一直有着很强的适应力。作为从业者,我们应该更关注并积极应对可能出现的问题,确保内容的多样性和质量等。

  姚金利:Sora第一次发布的短视频我完整地看了,每条视频的文字描述我也都看了一遍。仅从单个镜头或者单组镜头的完成度来看,效果无疑非常让人震撼。尽管有些镜头的透视、模型细节和行为逻辑有很大问题,但瑕不掩瑜。从画面的真实度、颜色的还原度、画面材质的细腻程度和流畅度来看,Sora的完成度都非常惊人。而且目前放出的视频基本还原了大部分影视拍摄中的镜头运动,效果很不错。

  唯一不足的是,目前视频的镜头运动都比较平稳缓慢,没有快速、动感、激烈的镜头,可能是Sora目前的算力还没达到,也可能是输入的文字描述有问题,没有找专业影视从业者进行更细致、具体的描述。比如有些文字描述用了“close up(特写)”“cinematic(电影感)”“35mm film(用35毫米胶片拍摄)”“depth of field(景深)”等专业影视词汇,但明显还缺乏更具体的描述。

  至于会不会担心被替代,要看Sora还有多大的进步空间。广告拍摄静物时,物品外观的“精确度”是非常重要的标准。仅从目前已知的Sora的视频能力看,还原产品的“精确度”显然还差很远。未来,Sora能否完善这些能力,决定着人工会否最终被取代。

  罗娴:近年来,AIGC领域新产品层出不穷,功能日益强大,给许多行业的从业者带来不小的生存危机。《纽约时报》最近刊发了一篇题为《当你的技术类技能黯然失色时,你作为人的特性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的文章,作者阿尼什·拉曼和玛丽亚·弗林指出,虽然AI来势汹汹,但人们不用为此太焦虑,相反,AI的发展会更加凸显人的独特价值。那么,与AI相比,人类自身有哪些优势?哪些技能尤为重要?

罗娴工作照

  文章指出,几十年来,技术类技能和数据技能一直备受追捧,现在却似乎成了最容易受AI进步影响的技能之一。而长期以来被我们低估为“软技能”的人际交往能力,则很可能最为持久。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迹象,表明AI可能创造一个更多而不是更少依赖“人类能力”的工作世界。

  哥伦比亚大学校长米努什·沙菲克也曾说过,“过去,工作与肌肉相关。现在它们与大脑相关,但在未来,它们将与心灵相关。”

  知识方法是人工智能专注的领域,而好的影视创作需要人类的意识、感知力,以及心灵之间的联结。真正好的艺术是有灵魂的艺术。摄影师跟这个世界建立的新联结,以及自身的感知力,就是目前可以抵抗AI的利器。

  2023年,在中国有两个重要的关于AI的展览,即叶明文策展的《萌生·AI影像展》和罗大卫策展的《无中生有:AI影像艺术奖作品展》。叶明文选择6位AI创作师的系列作品作为主展,并邀请了全国108位摄影师参与生成“我的第一张AI影像”作为平行展。

  叶明文总结说,“摄影创作是高贵的手工活。新闻、纪实及风景等丝毫不会受到AI影响,摄影需要你带着相机去观察、占据位置、选择画面、行走远方等。而AI属于想象、智能互动,主要是脑力开发,与投入到现实中去的摄影有本质区别。AI的存在反而衬托了‘摄影行为’的珍贵,并促进摄影的自身变革。”

  罗大卫策划的展览探索了当代艺术与人工智能的交汇,以及这种交汇如何重新定义了创造性表达的界限。这个展览不仅是对AI生成艺术的探索,还是一次窥视人工智能与艺术家之间独特合作的机会。观众在思索:展示的作品只是大数据和算法的产物,还是它们承载着更深层次的思考和情感?是对艺术创作的重新定义,或者只是创作过程的一个延伸?

影视精英化正被消解

  《环球》杂志:当AI技术爆发叠加社交媒体上充斥的视频创作,传统影视人如何看待影视与时代的关系?

  罗娴:随着Sora横空出世,我们在AI时代走向新的未知,这些变化早在社交媒体时代就有迹可循。智能手机里各种社交媒体应用成了我们的日常工具。各种社交活动背后存在大量图像信息的传播,在这个图像爆炸的时代,摄影变成新的日常表达和书写,而图像是极具力量且让人难以忘怀的。在这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中,我们的摄影行为正在形成新的习惯。

  AI带来的是图像生成的全新阶段,观看者有了更多选择,人们观看的方式也正在发生变化,群体世界正在被科技消解,一个新的世界正在出现。在这个新世界里,个体拥有了越来越多的能量,你的朋友变成了明星。而通过网络,每个人都能成为摄影师、影视人。没人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什么,但我们看到很多国内外的视觉艺术家已经通过各自的方式在回应这个问题:在社交媒体时代,应该如何进行创作?

  以摄影为例,其本身已到了一个非常古典化的时代。摄影的日常化导致作为视觉艺术创作的精英摄影正在被消解,或至少它在发生深刻的变化。那么摄影师在这样的语境里,需要反思原本的行业及工作的意义是什么。AI迫使我们重新思考我们和时代的关系、摄影和时代的关系,以及我们和摄影的关系。

  我们还无法得知这种变化会带来什么影响,但有一点很确定,时代不断在演化,AI时代中新的摄影一定不是传统意义上墙上的照片,它可能是装置、视频、行为艺术等等。摄影可以是很多种媒介和材料,它的表象不再单一,但内在逻辑仍然是关于摄影本身。在《摄影终结了?社交媒体时代的摄影危机和挑战》一文中,中央美术学院教授蔡萌指出:“你必须接受这样一个现实,可能被激活而脱胎出来的摄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它不再是物理与虚拟意义上的摄影,而是变成一个抽象出来的摄影思维与观念,或某种灵魂与精神。”

  也许未来终有那么一天,如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所说,我们会生活在一个没有任何艺术的世界。那个世界将不再有实体,人类会处于高度意识化的层面,在一个如此强的精神状态之下,我们不需要实体作为介质,就能够将想法传送给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