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作者:肖南方,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风雨之后,必现彩虹。
正如此时的东莞,在最新公布的统计公报显示,中国“工业大市”竞速赛的结果露出了水面:东莞重回中国工业大市前十,更是排名中国机器人产业区域发展潜力城市第三。
近年来,外界唱衰东莞的声音不绝于耳,但东莞迅速调整好状态,并在2022年快速回归,这是东莞经济活力的生动表现,也是东莞经济建设的底气所在。要知道东莞造出了全球十分之一的鞋、五分之一的羊毛衫,也造出了全国五分之一的智能手机。东莞智能移动终端、“广深佛莞”智能装备、“佛莞泛家居”三个集群均入选国家先进制造业集群;东莞坐拥20万家工业企业、1.2万家规上工业企业、110家专精特新“小巨人”企业和24家超百亿企业、3家超千亿工业企业……
从“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到2021年,东莞跻身GDP万亿城市之列,东莞走过了30多年。从工业化到城市化的竞争,东莞为什么能够一直走在广东的前沿?从最不被看好的“广东四小虎”之一到一绝红尘的“东莞模式”,东莞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大湾区一体化加剧的今天,东莞又将以怎样的姿态立世?
一、深度参与国际化分工
改革春风,千帆竞发。
1978年设立的全国第一家“三来一补”企业太平手袋厂,就位于东莞市虎门镇。在之后的短短10余年间,东莞“三来一补”企业遍地开花,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工厂分布在东莞各个镇村。至1988年东莞升格为地级市时,东莞已基本实现了农村工业化。
可以说,东莞从“三来一补”起步,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利用美国、中国香港、中国台湾制造业向大陆转移的时机,积极融入跨国公司的供应链,成为全球瞩目的“世界工厂”。虎门服装、大朗毛织、石龙电子信息、厚街鞋业、大岭山家具……从1988年“广东四小虎”声名鹊起以来,在近30年的时间里,东莞“一镇一品”的产业集群,在珠三角、全国乃至全球均占有一席之地,共同构筑了“东莞制造”的活力。曾有句形容东莞IT业江湖地位的话叫“东莞塞车,全球缺货”,由此可见东莞制造的威力。
东莞白手起家,起步于制造业,扬名于制造业,创造了无数经济奇迹。笔者曾经疑惑到,与东莞“一镇一品”著称的,当时还有同为“广东四小虎”的中山,两者是靠“三来一补”起家,都是走专业镇的发展模式,也是广东省唯二的实行“市直管镇”的两级体制,但中山的专业镇模式发展至今天却成为中山经济的绊脚石,而东莞经济却是中山总量的2倍还多。
城市战略专家罗天昊对此指出,东莞的产业基础发展和外贸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可以说,东莞的经济比中山的经济更加充分更加深度地参与了国际化分工。东莞的产业基础离不开“三来一补”和外资企业,和外国的经济联系自然也是深入绑定。随着外资的东莞工厂越来越多地参与到全球分工的环节当中,生产的零部件和产品源源不断地输送至全世界,推动了东莞经济高速发展的同时,也使得东莞对于全球加工链条的作用越来越重要。
据统计,中国代工生产的国际品牌有640多个,其中东莞占了20%左右。值得关注的是,东莞在IT产业方面特别发达,拥有IT制造企业4000多家,是全球重要的电子产业基地,电脑整机配套率达到95%,10多种产品占据国际市场10%~30%的份额。全球每10双运动鞋就有1双产自东莞,平均每5个人就拥有1件产自东莞的毛衣,全球玩具的30%也产自东莞。
依据目前东莞经济的发展轨迹来看,东莞成为世界工厂、参与国际化分工的路径主要为:
第一,通过引进“三来一补”等外资企业,搭建起了本地制造业基础,建立起了本地和外国之间的贸易往来;
第二,通过代工代产,逐渐摸索出了制造业的发展门道,形成了自身的纺织鞋帽厂和消费电子厂,并且随着规模扩大,技术更新,创新的升级,制造产业实现了转型升级;
第三,在产业升级的过程当中,涌现出了一批头部企业,头部企业更有走出去的勇气,创新的意识,带动本地产业链的发展,提升本地产品竞争力,以及和外部的合作交流,承接更多外来订单;
第四,在制造能力,交付能力不断上升的情况下,外国公司和东莞本地工厂的绑定越来越深入,贸易的规模和质量又提升一步。
至此从贸易往来促进生产能力,生产能力刺激了领导企业的竞争力,竞争力又吸引了更多的合作伙伴,形成了一个完整闭环。也就是说,经过多年“打拼”,“东莞制造”享誉全球,这里酝酿出了完善的产业链配套,并且拥有强大的成果转化能力。
如今,以“三来一补”起家的东莞,已经逐渐去掉“代工”城市的标签,形成了电子信息、电气机械、设备制造业、纺织服装鞋帽、食品医疗、造纸及纸制品等支柱产业,培育出智能手机、新型平板显示等新兴产业集群。
传统制造,华丽转身。
二、内源性经济的大崛起
在过去30多年时间里,“广东四小虎”是最被人所称赞的,四小虎也都是靠“三来一补”发展起来的,而被称为“世界工厂”的东莞模式却是最不被看好的。因为其经济发展的路径,与同处珠三角地区的中山、顺德、南海等地很有大不同之处:东莞经济腾飞的起步阶段,外资企业是主角,尤以港资和台资居多,而这些企业明显带有“候鸟风格”。
可以说,在“广东四小虎”最为风光的90年代,东莞模式都是最让人诟病的。因为“东莞模式”当中,外资之所以纷纷将工厂迁至东莞,其实就是因为面临人工工资、土地成本上升,利润空间下降的困境,需要寻找更低成本的制造业洼地。而廉价劳动力也为东莞劳动密集型经济的发展扎稳了根基,也就是说,东莞利用低成本优势,让自己处在了全球生产价值链的最低端。然而,在产业和区位选择愈加灵活的今天,东莞必将受到成本上升、投资环境恶化的威胁,面临产业结构调整和转型的压力。
进入到2008年之后,大量因成本问题迁入中国的此类工厂正迁出东莞甚至是迁出中国大陆,迁往越南、柬埔寨、孟加拉国等东南亚国家和地区,有的甚至迁徙到非洲国家。没有迁出的则大多陷入困境甚至倒闭。据统计,在最高峰时,东莞的台资企业有6000多家,大多以制造业为主。到2014年,这个群体,已经降到4000多家,近三分之一的台企,退出了东莞。而伴随着“大撤离”而来的是近500万外省市民工被抛入失业大军。可以明确的是,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后,东莞一度面临产业外迁、人口外流的压力,当时很多人都在唱衰东莞,觉得“世界工厂”的历史随着大量流水线工人的离去而终结。
九州生气,万马齐喑。东莞为什么没有就此沉沦呢?笔者认为,最为核心的原因就是东莞本土民营企业的成长与壮大。东莞是一座靠外资企业催生起来的新兴城市,作为本土的内源型经济的民营经济,在改革开放之初,主要是给外资企业做配套,扮演“跑龙套”的角色。
进入新世纪之后,东莞的外资企业发展虽依然强劲,但东莞所具有的吸引外资的“政策洼地”、“成本洼地”的优势已逐步丧失,已有不少外资企业为进一步降低成本在内地寻找新的投资空间。直到2006年4月,东莞再次出台了《关于进一步促进民营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首次将“两自”企业纳入市财政重点支持的名单,支持民营企业做专做精,进一步推动民营经济的发展,东莞才迎来了民营经济发展的新高潮。直到此时,东莞本土民企已初步完成资本的原始积累,在政府的强力推行下,得到快速发展,与外资企业平分秋色,共同创造了东莞奇迹。
2008年金融危机的爆发,是“东莞模式”的转折点,危机打破了原有的“东莞贴牌生产-全球销售”分工模式,利用劳动力及土地成本低的优势赚取稳定的加工费的外贸模式一下受到了冲击。据统计,2009年,东莞的出口额较上年下跌了15.8%。2008年金融危机对于东莞的经济带来了严重影响,同时也对东莞的企业进行了洗牌。金融危机后如雨后春笋般新成立的民营企业如今成为了东莞市场主体中的中坚力量。
尤其是,华为、OPPO、vivo三大民族手机品牌崛起,由此带来东莞智能手机产业的繁荣,并形成了超万亿的电子信息制造业产业集群,让今天的东莞成为了全国乃至全球智能手机制造的高地,这也说明了东莞从“代工代产”到“东莞制造”的转变。
三、一路向南与“深”共发展
深圳力量,是东莞崛起另一大助力。
东莞加工贸易企业实现从“生产”到“设计+研发+生产”、从“生产车间”到“企业总部”的转变,深圳力量功不可没。回顾东莞过去近40年的经济成长,具有明显的阶段性,且与深圳的经济发展具有明显的随从、共振关系。
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深莞承接港资制造业转移的过程基本是同步的,但这些工厂大部分优先选择深圳,毕竟有地利之便。1993~1994年,厉有为在深圳实行不欢迎“三来一补”政策后,大量盘踞在深圳的此类港资工厂纷纷迁往东莞,这导致港资轻工制造业工厂在东莞的规模超过深圳。与此同时,台资的轻工制造业也尾随港资工厂进入深圳和东莞地区。九十年代中期深圳开始转向IT制造业和通讯设备等科技产业,而东莞也开始吸纳此类制造业投资。随着九十年代中后期PC(个人电脑)市场的迅速升温,集聚在东莞的台湾投资逐渐变成了以PC制造产业链为主。享誉全球的“世界工厂”,其实是在此时才形成的。
不过,从2005年至2019年,深圳产业逐步升级,从过去的复制山寨走向自主开发、自主创新,也有着一大批品牌站在了世界的舞台,崭露头角,比如腾讯、中兴、大疆、华为、比亚迪、正威等多家企业。
而且随着人口经济不断攀升,不管是房价、租金成本以及厂房成本,都使得深圳的生产以及运营成本大幅度飙升,必然会使部分产业外移。尤其是深圳2010年开始推动关内外一体化,叠加上环保风暴,还有2008~2009年和2015~2016年深圳两次房地产价格暴涨,特别是后者,导致深圳营商成本急剧抬升,打击到深圳ICT产业链,被迫迁出深圳,而东莞的松山湖科技园区和各个邻深镇街则成为主要的承接地和最大受益者。
数据显示,东莞和惠州成为了深圳产业转移的“大后方”。其中东莞成为了“最大赢家”,近五年累计承接企业数量占到深圳外迁企业的一半左右。
这一波迁徙潮的高潮是华为的南方研发中心整体迁往华为松山湖基地。同时华为供应商软通动力、华勤通讯,华为软件服务商中软国际、易宝软件等上下游企业相继进驻松山湖,松山湖科技产业园区由此成为东莞经济增长的龙头,也成为全国瞩目的焦点。除此之外,深圳的蓝思科技、大疆、康佳、顺丰、欧菲光等一批行业巨头纷纷在东莞建设基地。在深圳产业的导入下,东莞经济强势反弹,经济增速自2018年起连续三年位列珠三角前三名。
2022年,广东省自然资源厅发布《广东省都市圈国土空间规划协调指引》,明确提出深圳都市圈缩小为深莞惠三市,构成“一主两副”发展格局。目前,深圳都市圈已经从深圳向莞惠单向梯次转移发展为区域内产业融合发展、外溢与回流并存,其中深莞产业融合明显。东莞因其紧贴深圳、连接广深的区位优势在制造业承接上占得先机,接收了深圳大量的创新生产环节外溢,形成了45度产业高度协作区。例如东莞临深片区的力合双清创新基地接收超80%的深圳企业入驻,东莞松山湖、滨海湾新区已成为高端制造业、现代服务业等创新产业的重要载体。可以说,在珠三角诸多虹吸深圳资源的城市竞争中,东莞的优势更能体现出来。
因此,东莞要保持世界工厂的经济活力,仍需要坚定不移地做大做强制造业,坚定不移地做好深圳开放经济的追随者定位。在做好深圳配套工业的同时,发展自己的“科创理想”。
四、东莞的挑战:超越诸侯经济
从世界工厂到东莞制造、从三来一补到民营崛起,东莞经济发展可谓是中国地方经济发展史上的一个奇迹。近年来,随着诸多新兴行业如新能源、智能家电、智慧电子等进入了风口,东莞制造也纷纷切入新赛道,以打造“第二增长曲线”。
与广深、佛山这些万亿城市相比,东莞制造虽规模宏大,但除了三大手机,东莞的知名品牌尤其是世界知名品牌相当欠缺,这与万亿城市的经济形象相差甚远。对于东莞来说,只有持续发展工业,将工业做大做强,解决工业发展过程中存在的没有自主品牌、没有核心技术、没有关键零部件等等问题,东莞经济才能持续健康发展下去。
站在东莞从“世界工厂”成长为“双万”城市的十字路口,如何发挥产业集群效益、优化配置要素资源、协同发展才是东莞品牌畅想的关键所在。城市战略专家罗天昊指出:纵观国内先行城市,加大统筹力度,做大园区文章,已经成为普遍共识。像苏州市17家省级以上开发区以约占全市面积32%的土地,创造了全市72%的经济总量,但东莞6个园区以约占全市30%的土地,仅创造了约21%的经济总量。所以,改变以往东莞“各镇分治”模式,释放区域结构性空间,对东莞经济的提升以及东莞世界级自主品牌的打造都是至关重要的。
数据显示,截止到2022年,东莞长安镇GDP已逼近900亿元,而后的虎门、塘厦等镇街,GDP在600~800亿之间。东莞的32个镇、街道,GDP全部过百亿。而在中国中小城市发展指数研究课题组公布的2022年中国千强镇榜单,东莞共有15个镇上榜全国百强,比佛山多6个,在广东省中排名第一。
东莞的镇真的很强,每个镇区都各有特色,各有方向,民营经济非常活跃,各镇百花齐放,在共同成就东莞“世界工厂”美名的同时,也使得多年以来,32镇街单打独斗,没有多少融合,加上市中心的辐射力比较弱,导致东莞处在“无中心”状态,以致于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一套城市格局。可以说,往前看40年,“东莞模式”的成功是分治的成功。
随着经济和社会发展进程走上更高层次,“各镇分治”模式导致“诸侯割据”,带来了行政拉锯、资源内耗、城市管理混乱等问题,也面临着“土地零碎化、低效化,产业迭代空间受限”的难题。可以说,东莞未来发展的张力有多大,就看东莞接下来的“合”力量。
城市战略专家罗天昊也认为,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区域融合的趋势,如何破解“诸侯经济”壁垒,成为东莞未来发展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近年来,松山湖、滨海湾新区的发展,就是东莞突破“镇域经济”格局,以片区化统筹开发思维找到新增长点的尝试。
2023年1月9日,广东东莞公示《东莞市国土空间总体规划(2020-2035)》(草案)(简称《总体规划》),着力形成“一主两副六片区”的城镇体系。其中规划着重强调了松山湖作为东莞市“三位一体”城市中心体系的中心极,也是东莞实施“科技创新+先进制造”的龙头和引擎,其资源要素配置紧紧围绕科技创新这一核心职能进行,体现了东莞制造立市的城市特征。
大东莞的合力才是东莞的未来,以中心为引领,系统整合各镇的资源要素,万亿东莞才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但“内斗内耗”能否变为“握紧拳头”,东莞新六大片区的出炉,是否可以破除“诸侯经济”、实现“合力”的软着陆?一切还需要时间来验证。
期待东莞再续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