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读者:咕噜噜
裸辞后的快乐时光一晃而过,转眼间,我快迎来失业两个月的“纪念日”。在沟通超过一千份岗位,投递上百份简历后,最终我如愿以偿得到了两份offer。
放在面前的,是两份各条件都截然不同的工作。一份是我从前就感兴趣,和创意相关的工作,在一个初创团队里做内容策划。面试时,对方就应允由我主导宣传业务,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固然吸引人,可相伴的还有对工作成果全盘负责,以及“一人成军”,工作强度超载等隐藏风险。
另一份则是大厂里的内容运营,岗位虽带了“内容”二字,却和创意没多大关系,实际职责更偏向“运营”,需要负责日常平台的维稳、信息对接和内容审核。在一支连沟通话术都被规定好的团队里,个人发挥的空间较少。但优点很明晰,工作稳定,成果评判的标准清晰,以及最诱人的一点,这是一家已上市,员工规模超1000人的互联网大厂。
《欢乐颂》剧照看上去无非是小团队和大公司间的比拼,它们各有优缺点。我并不在意公司规模,反而觉得做好内容的团队很难像大厂那样循规蹈矩,而小公司也十分看运气,好的团队和个人相辅相成,不合适的就会给生活添堵,增加结节生长的概率。于是,许多人会优先选大公司,可万一这份“好工作”是外包岗位呢?
外包,上世纪80年代开始流行的商业用语,指企业为了节省成本、集中发展核心业务等,将非核心业务委托给外部的专业公司,最早由美国电报电话公司提出,随后外包业务扩展到制造行业等领域,到了现在的信息产业,更发展到一定规模。而我收到的offer中有一份,正是属于IT服务外包。
虽然外包市场迎来了经济上的飞跃,但在外界它的名声却不大好。我总看到有人在网上问:某某外包好吗?为什么不建议做外包?尽管人们向往着大公司的高薪资、健身房和光鲜亮丽的办公环境,可外包的不正式感,像大公司光环下照不到的阴影。甚至还有个说法:应届毕业生千万别去做外包,因为它将成为简历上抹不掉的污点。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早在接触这些信息前,当年刚毕业的我正好处于择业的十字路口,随后出于对大厂的向往,在创业公司的记者和大厂运营的外包中选择了后者。那时,我清楚对无学历优势的自己来说,这是进入大公司最后的好时机。
面试时,我未来的老板就暗示我:这份工作枯燥,就像拧螺丝,得自寻乐趣。随后他话一转,开始找补:“但工作几年后,你会发现所有工作,不论什么等级,他都是一颗螺丝钉。”当时我满腔热血,不把这番哲理发言放在眼里,且自认与众不同,外包又如何,我也能照样优秀,凭实力升职加薪。
直到正式入职后,才惊觉“螺丝钉”理论正中眉心,社会最先给我上的一课竟是学会接受巨大落差——顶着大厂的光环,却没赚大钱的命。
《平凡的荣耀》剧照
首先,和所有的外包一样,我负责的工作事务琐碎、重复,无法接触到核心有用的部分,简单来说:是个人就能做。日常我不是瘫坐在符合人体工学的办公椅里,机械操控着鼠标,按SOP里的话术和规范,复制再粘贴,点击Enter键;就是在下午三点,饥饿与下班情绪达到顶峰之际,反复琢磨陀思妥耶夫斯基提出的理论:”世界上最残酷的折磨便是强迫人无休止地做一件明显毫无意义的工作“,我认为自己此刻同他老人家在西伯利亚劳改营的流放无异。
要说这份工作的意义何在,我在工位上摸鱼了两年,也没法说出个所以然。原本安慰自己“无脑工作”,就能把精力留到下班后,做真正喜欢的事。然而,“能量守恒”定律不适用于工作,不管你有没有动脑,工作就是令人疲惫的,是对体能和精神的全方面“虐杀”。所以下班后,我宁愿懒洋洋地将身体,托付给家里的躺椅或床板,以一种懒惰却舒适的姿势,饥不择食地吞噬高热量的食物,和短视频带来的“快乐激素”,也不想再提起精神去运动、读书和自我提升。
《二十不惑》剧照
经过长期的放纵后,工作让我增长的不是经验和薪资,却是体重数字和体检报告上的异常。抛开斜方肌、鼠标手之外,折磨我的还有日积月累的“精神暴力”。《毫无意义的工作》说到:在职场上,那些为了生存不得不接受“狗屁工作”的人,包括舍不得高薪而继续从事“狗屁工作”的人,他们为之付出的代价更大——比如,压抑和对自我的严重否定等。
同时,这种代价很难被局外人理解。那些不了解实情的亲戚们想着这么好的工作,还能有什么烦恼,争着让弟弟妹妹向我多学习。我却不敢如实告诉他们:我月薪5K+,扣掉五险一金,最多4千8。我享受着这顶外界给我扣上的高帽,又怕被揭穿,可就是懒得去解释外包同正式员工的差别。
若真要说明,我会用“边缘”一词去形容这段经历。不但业务是非核心的,外包员工在公司里的地位也被缝织在边沿,被平等对待成为一种奢侈。单从工作中的身份证——工牌来说,我们的工牌和正式员工的颜色、材质都不一样,显得更劣质;且被赋予的权限很少,去园区的哪个地方或要操作什么流程前,都先下意识去看有无相关权限,一般都没有,就得提早申请。园区占地极大,留给我们探索的地方却很少,因为我们没有开门的权限,有时要穿过走廊,去便利店买点吃的,也得先站在一边,等正式员工经过,帮我们刷卡,门开了再跟着进去。
《我,到点下班》剧照
从工牌,再到穿着打扮和社交圈子,一下就能将正式员工和外包员工划开,毕竟薪资差距带来的视觉差异也很直观。外包员工总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很少把工牌挂在胸前,一套日常的休闲穿搭,满脸倦容,小心翼翼地行动;而正式员工常成群结队地移动,经过时,讨论着我们接触不到的业务,评价着我们没法全款买下的名牌新款,胸前明亮的工牌跟着跳动,十分晃眼。
我们组的组长是一位十分优秀的女性,我们都认为她不该只局限于外包。然而,就在工龄快奔向四前,她被优化了,又在寻找下家的期间屡屡碰壁,最后一根稻草压碎了所谓好工作的光环。外包的上升途径很窄,就算加薪,顶多就几百的浮动区间。小组长已是天花板,而能转为正式员工的运气,远小于提前被优化的概率,更多靠玄学——隔壁组的组长同样工作满三年,恰逢内部新增了个岗位,最后他转正成功。
和网上别人分享的外包故事相比,我算是另一种幸运,既没遇上看不起人的奇葩上司,还结识了一群好同事,熟悉后发现大家都个性十足,至今还会保持联系;后来转换赛道时也很顺利,从事了自己真正想做的创意类工作。
《今日宜加油》剧照
如今,我再次回到了当年类似的选择题中。的确,在就业市场变得更不合理、用人要求更严苛的背景下,外包岗的缺点反倒变为优点——它琐碎又无聊,可以无脑工作,带薪摸鱼;无KPI考核,能同涨粉、转发率说再见,还无需时时刻刻追热点,下班就真的下班;螺丝钉,意味着固定的职责,内容重复,简单好上手。这么说,外包的问题是所有工作的通病,比起其它5000不到还强制加班的工作,它的性价比更高。
可回想工作中让我感到满足和愉悦的时刻,都不是在外包中实现的。和同事一起开头脑风暴会,通宵达旦地写稿改方案,发送后得到别人的认可,年底整理作品集时看到自己的进步……工作的辛苦劳累固然占多数,但一次称赞同被欣赏的机会,便能让我得到滋养,感慨自己付出的时间是有意义的。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毫无意义的工作》的作者大卫·格雷伯认为绝大多数的工作都是狗屎,可他不否决人对意义的追逐。“一个人一旦停止对世界产生有意义的影响,那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虽不能要求全部价值都源于工作,可我希望至少得占据每日1/3时间的工作,能给予我点劳动尊严,别让精神世界再变得同先前般空虚和苍白。
世上没有绝不后悔的选择,然而正如《摩登时代》的结尾,卓别林同虚构的夏尔洛都选择相信,自己是走在通往黎明的道路上,我能做的就是微笑,暂时坚定地走下去。
排版:城子 / 审核:同同